何绍基的底子是颜真卿,他小的时候把《忠义堂帖》全部双勾过一遍,就好像齐白石勾过《芥子园画谱》一样,同时他还勾过赵之谦的印谱。这是中国的训练方式。何绍基还有很重要的一条,就是买了很多很多的拓本。
清 何绍基 《小言赋》八屏 236.5×57cm×8 纸本 清同治九年(1870) 西泠印社藏
古人讲写字要有金石气,我们知道书卷气是从读书而来,金石气从哪来?从拓本上来。宋拓本,明拓本,或者清拓本,拓本是随着时光的变化而变化,这个变化有岁月的痕迹,可是印刷品把它抹平了,不管印得有多好,拿过来一看,没那个感觉。
孤本的“独门暗器”
他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拓本,就是《麻姑仙坛记》,在宋代的时候碑就残破了,到明朝的时候彻底没有了,就剩下一些拓本。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朱翼庵的拓本,在这个本子之前,只有何绍基有一本,是孤本。所以何绍基的字从《麻姑仙坛记》里面得到特别特别多的东西,因为这个本子只有他有。
另外还有一个拓本《张玄墓志》,即张黑女(念“汝”),该拓本上有何绍基的题跋,也是孤本。过去的孤本,就等于独门暗器,你们谁都看不到,但是我看得到。
何绍基的领悟,就是从篆书、隶书进入楷书,从这里面的古意再把它糅到颜体字里面。他写了很多很多的隶书,很多汉碑他都临过上百遍。曾国藩特别佩服他,曾国藩说:我每回到何绍基家里去都看见他,都见他每天写七八张,从不间断,七八张不多,但是不间断就不得了,可见他下的功夫之大。
但是有一点,也需要注意,写碑的人“纵横”可以,“画圈”不行,尤其连续“画圈”的能力不行。所以写碑的“画圈”能力都不强,何绍基基本不会写草书,赵之谦几乎也没有草书。
“不讲理”的“蛮劲”
以颜真卿为底子,何绍基把篆书、隶书的艺术加里面去,而且最重要的在于他这个人很浪漫,走过很多地方,他都有诗而且有酒,你可以想象到这个人是喜欢喝酒的,还有加上湖南人的性格,很可爱,性格直,而且犟,爱恨分明。
所以他骨子里,有血性又浪漫。何绍基除了湖南人才有的那种天地的灵性和清气之外,他还有一种蛮的力量,就是“不讲理”。他觉得好,不需要讲理;恨,也不需要讲理,他就有一种“不讲理”的“蛮劲”,尤其是到了70岁之后特别明显。
另外一个湖南人了解他,就是曾农髯,他说何绍基70岁之后的妙处在于“不稳”,不求稳。所以我们看他70岁之后的字,他想方设法打破这种平衡,打破这种稳固,他甚至用了一种很别扭的执笔方法:回腕法。他这个方法特别吃力,写一会儿衣服就湿透了。衣服湿透,可以看出两点,第一点确实用力,第二点用的是真力,用的是真气。没错,写字可能是要耗真气的,何绍基就是要耗这种真气,所以他的字里面有一种精神灿烂的东西出来。
书法是要有一门大的学问做支撑的,但是更要有性情,没有性情的书法只是徒有其表。没有学问的书法,也只是一些点画,只是一个形式。
我们从何绍基的身上如果能学的话,就是学他实事求是来对待历史,学他诚心敬意做人,对朋友、对老师、对家长、对自然。
同时,何绍基也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晚清文人,有生活情趣、有情操、有学问、有趣味,这才是中国艺术的真谛。中国的艺术不是在市场上面有一个可观的价格,或者是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影响,而是成为一个有学问有情趣的人,然后又有着很好的身体的人。
不“退火”的晚年
我们总说,一个人到了晚年要“退火”,何绍基不仅不退火,他说我的火还不够足,我不仅要有火,而且我要冒烟,要有烟气熏天的东西出来!所以到了晚年,他越写越浪漫,越写越好。
他和赵之谦在杭州的时候,两人见过面。赵之谦比他小,但是两个人在一块不能谈书法,一谈书法就谈不拢,赵之谦《章安杂说》中记,老先生口若悬河,什么都懂,就是不能谈书法,一谈书法两个人脸就红。但是赵之谦说,何绍基如天仙化人,而赵之谦自己不过是凡夫,只是吃人间烟火的。
从书法的角度,何绍基的字的品格和各个方面确实比赵之谦要高很多,无论是从学问上,还是诗歌上,都比他高。但是很奇怪,在市场价值尤其是价格上面,赵之谦却比何绍基高许多。这种现象应该会扭转的,我相信将来有一天一定会扭转的。